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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救荒本草


  得知燕王由淮安返回北平的消息,新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在他心里,没有在皇爷爷热孝时候,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这就值得庆幸了。然而随后淮安知府并礼部侍郎陈性善的上奏,言及燕王蔑视朝廷的种种言行,却又让他怒气勃生,忧心忡忡,即算是壶漏滴滴,夜已更深,他也批阅了一天的奏疏,身心俱疲之下却依然无法入睡,他只感到燕王连同其他藩王的势力,好似连成了一张黑网,在这黑夜里逼近了他、笼罩着他、束缚着他,让他心里压抑、气息难平。

  他由华盖殿走向了乾清宫,和大行皇帝不同,他偏爱乾清宫作为寝殿,而大行皇帝常以华盖殿作为办公和入睡的地方,新帝也尝试着在华盖殿就寝,只是他总也睡不着,他似乎还能感受到祖父的魂灵萦绕在殿中,这本应该是极亲切的,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却有些畏惧、有些抗拒,他感到自己在这样挥之不去的余荫的萦绕下,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他在殿中和黄子澄齐泰讨论要将燕王阻拦回去的时候,甚至都不敢高声说话。

  约莫一刻钟后,他已经伏在了乾清宫的御案上,两个宫人在他身后轻轻地打着扇,既扇凉风,也驱赶蚊虫,毕竟六月的天气实在是酷热,殿内也重新摆放了两个冰盆,而他就在等下翻阅一份刚刚提调出来的奏疏。

  掀开这份奏疏,便掀开了洪武九年那一段震动朝野的历史。

  那一年从年初开始,钦天监便不断上告星象异常,二月岁星逆行入太微,三月荧惑犯主,四月荧惑犯鬼,五月太星犯毕、井,又有客星大如弹丸,止于天仓,最终进入紫薇垣。这便是所谓的“五星紊度,日月相刑”,于是举国惶惶,不知所措。皇帝既然受命于天,如此天象便是上天警示,于是皇帝下诏,征求直言,股励天下直言之士对人君提出批评,“于斯王道惟忠且仁者能鉴之”。

  那一段时间内,确实有不少人上书,不过真正能干预直言犯颜的“忠且仁者”,举国之内除了叶伯巨,还能有谁呢?

  叶伯巨将上书,对他的朋友曰:“今天下惟三事可患耳,其二事易见而患迟,其一事难见而患速。纵无明诏,吾犹将言之,况求言乎。”他说的“易见而患迟”指的是用刑太繁,求治太速,而“难见而患速”则指明是分封太侈。

  “今裂土分封,使诸王各有分地……而秦、晋、燕、齐、梁、楚、吴、蜀诸国,无不连邑数十。城郭宫室亚于天子之都,优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其地而夺之权,则必生觖望。甚者缘间而起,防之无及矣。议者曰:‘诸王皆天子骨肉,分地虽广,立法虽侈,岂有抗衡之理?’臣窃以为不然。何不观于汉、晋之事乎?孝景,高帝之孙也;七国诸王,皆景帝之同祖父兄弟子孙也。一削其地,则遽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攻伐,遂成刘、石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

  叶伯巨这是借汉、晋两代之教训,针砭当朝封藩之弊。汉景帝七国之乱,难道作乱的诸王不是高祖的子孙,只是因为削藩,就称兵构乱,可见汉高刘邦鉴于秦室孤立无援而实行的分封制养成了诸王尾大不掉之势。而晋朝时候,晋武帝又重蹈覆辙,分封子弟二十余人为王,导致武帝死后,八王相继为乱。

  叶伯巨上此书,乃是提醒皇帝记取前车之鉴,在新帝看来,其人忠心可嘉,远见卓识可嘉,而其议论可行。然而皇帝竟然大发雷霆,气极而呼:“小子间吾骨肉,速逮来,我要亲手将他射死!”叶伯巨被逮入京师,下狱不久羁縻而死。

  这也是因为当时诸王止建籓号,未曾裂土,不尽如伯巨所言罢了,但是现在再看看诸王,哪个不是手握重兵、羽翼丰满、气焰嚣张,对新帝的威胁已经是显而易见了,倘使先帝能听从叶伯巨之言,“割一时之恩,制万世之利,消天变而安社稷,莫先于此”,他如今即位,哪里还有如此夜不能寐的忧患呢?

  新帝收抚叶伯巨当年这封震动天下的奏疏,暗自感叹这位未入流的小官的一片忠心,他的深中肯綮的奏议又有如尖刀一般戳中了他的心疾,因为这“削藩”之事,经过反复思虑,确实已经迫在眉睫,必须痛下针砭,摘除痼疾。

  而此时,齐泰、黄子澄已经在右顺门等候,很快便由随堂太监领着,进入了乾清宫里。

  新帝见他二人,心中安定下来,然而没什么闲话,新帝开口便切入正题:“黄先生,可还记得当初在东角门说过的话吗?”

  齐泰心中一顿,而黄子澄立刻答道:“臣不敢有顷刻或忘。”

  “彼时只敢言势,而今却要说策,”新帝点头道:“诸王已成了国家之患,依卿等看,对待诸王,当用何策?”

  黄子澄道:“以臣之见,无非一个‘削’字。”

  新帝点头道:“若因‘削’而‘反’呢?”

  齐泰登时瞠目道:“陛下!汉时晁错为景帝建言削藩一事时就曾说,‘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我朝今日之事,与景帝无二。陛下何得迟疑也!”

  新帝激动起来,道:“朕意已决,不削无以安社稷,只是如何削、何时削,何处着手,还需卿等为朕计划。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务要计审周详!”

  “陛下,”内侍道:“宫门要落钥了。”

  本朝暂没有大臣值宿之例,尽管新帝很想和二位大臣商量一晚上,但是按规矩,两位大臣便要出宫了,黄子澄之家在东街,此时却偏偏随着齐泰去了他家,进入了齐泰的书房里。

  两人入座之后,且都静默了一会儿,黄子澄见到书房里一架四折屏风,上面书有文天祥的一首词,系齐泰亲笔所书,只要坐在对面的檀木椅子上,便能清清楚楚看到屏风上“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这十二个字,他此时不由得脊背挺直,相信所有的客人,目睹这样的诗句,一定也如他此时这样,不敢有丝毫怠慢。

  良久才听到齐泰道:“吾皇圣明,定议削藩,早该如此了!”

  黄子澄也常常吁了口气,道:“藩臣心腹之患,削藩计为首要,先帝在时不图,贻子孙之害,如今藩臣势大,必要小心,否则你我二人,便要与晁错同坟了。”

  “若为晁错,能罢藩国之害,”齐泰慨然道:“则臣万死不辞!”

  随即两人商量起削藩的第一步棋来,黄子澄道:“年兄,藩王之中,谁当先图之?”

  黄子澄称呼齐泰为“年兄”,是因为二人都是洪武十八年进士出身,黄子澄是会试第一,而齐泰是应天府乡试第一,时人多所称誉,二人也有惺惺相惜之感,此时听闻黄子澄发问,齐泰便道:“藩王多矣,若同时削之,则是逼迫诸王联手,复汉七国故事,依我之见,燕王乃是长子,为诸王表率,其势最大,最称强,先从他下手,则诸王皆慑服不敢动也。”

  “先从燕王下手……”黄子澄沉吟起来:“年兄之见,弟实不敢苟同。所谓‘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燕王在诸王之中,乃是最‘实’的,开局便攻实处,怕要费很大周折,依我之见,莫如先攻虚处。”

  齐泰便道:“愿闻其详。”

  “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有许多不法之处,《纪非录》中有名也。”黄子澄道:“《纪非录》乃是先帝亲手所书,历数诸王罪过,削之有名。今欲问罪,宜先从这几个被先帝训斥过的藩王身上动手,尤其是周王,周王与燕王同母,削周是剪燕手足也。手足不存,燕王焉能不败?”

  齐泰想了想,此言的确不错,便道:“明日便以此奏白皇上,如何?”

  就在两人议定以拿周王先开刀之时,远在开封的周王府,也发生了惊天的变故。

  且先说周王朱橚这个人,这人可能是最不安分的藩王了,然而这个不安分,说的并不是他图谋不轨,而是他根本闲不住,总有许多的花样要耍。因为他本性是个文人,颇有闲情雅趣,就连先帝也是知道的,诸王就藩,无一不是谆谆嘱咐一番,到了周王这里,就无奈地赐了一千七百本词曲和无数乐伎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胡闹去了。

  刚就藩开封的时候,周王算是乐翻了天,没怎么老实待在府里过,要么就去寺庙道观里吃茶,要么去梨园听戏,要么去集市里游逛,所幸他生性风雅,只是爱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唯一让皇帝发怒的是,洪武二十二年冬,因擅自离开封地到凤阳,皇帝气得将他发放到了云南。约莫两年的时间在蛮荒之地,他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受什么苦,因为住在黔国公府里,沐英沐春都照应他,而朱橚在云南,还真不像皇帝之后骂他的,说什么“其蠢无比”,因为皇帝召见他,问他在云南有什么收获,朱橚一无所应——其实周王在云南,当真还是很有所得。

  朱橚对民间的疾苦了解增多了,因为云南这个地方,连年作战,有残余的梁王势力,有不服气的蛮夷,还有缅人,所以这地方一直都是犯了罪的人流徙之地,看到当地居民生活环境不好,有很多得病的军士和百姓,缺医少药的情况非常严重,朱橚便组织本府的良医李佰等编写了方便实用、“家传应效”的《普济方》一书,希望能对这些百姓有医药上面的帮助。

  洪武二十四年,朱橚回到开封。他深知编著方书和救荒著作对于百姓的重要意义和迫切性,然而此时他还真不能回开封,因为皇帝觉得他身上毛病多,所以留他在京,让世子有燉主持王府事宜。而朱橚还真的利用京师大本堂的各种图书资料,组织了一批学有专长的学者和御医,如刘醇、滕硕、李恒、瞿佑等,编纂出了又一本历代医家效验方《袖珍方》,其中共录方3077首,每方皆注明出处。选方严谨,方论结合,切合实用。

  周王直到洪武二十六年才获准返回开封,回到开封之后的周王终于老老实实了,一改之前贪玩浮荡的性子,真正开始了他自认为能济世救民之事,也就是编纂药书,他在开封设立了专门的植物园,种植从民间调查得知的各种野生可食植物,进行观察实验,召集了王府的学者进行绘图和标本的制作,如今他的书里已经记录了四百多种植物,这些植物他和府里的这些学者都亲口尝过,就像神农尝百草一样,他自己有三五回都被毒地满脸青肿,不过却甘之如饴,因为这是他的事业,他年近四十岁,终于找到了的人生的目标。

  他沉浸在自己的事业中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时局的变化,以及自己府中暗藏的风云涌动。

  这种不平静来自于他的嫡次子有爋,周王朱橚有七八个孩子,其中两个嫡子,嫡长子有燉勤学好问,为人仁厚,而且也跟周王一样,有很大的文艺细胞,然而嫡次子朱有爋却一点不像他的父兄,一直是个心怀不仁之人,从小周王就不喜欢他,因为小时候他在东书堂读书的时候,就很不安分,如果说光是在兄长的书上泼墨也就罢了,还在先生的座椅上钉过铁钉,害得先生屁股全挂烂了。

  等长大了以后,朱有爋的行径更是不堪,他纠结一帮地痞无赖,在青楼里“狎亵游”,跟人争风吃醋打死人,还强抢民女,将有妇之夫抢来,然后将人丈夫折磨致死——最让周王发怒的事情就是他将本该放出的乐户李莲儿和其姘夫张升抓进府里,而这张升却是燕王世子妃的亲哥,周王总算是体会到了皇帝之心了,看到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滋味难言啊。

  狠狠教训过有爋,责令他闭门读书思过,然而这条命令的执行力,却并不怎么样,因为他自己忙于草药,而世子有燉心地仁厚,不忍心一母兄弟受责罚,还是偷偷将他放出去。而这一次的惩罚让朱有爋怀恨在心,更是激发了他的妒忌心和报复心,他并没有半分悔改,反而将矛头对准了父兄。

  他首先侦缉父亲的隐私,然而发现周王醉心草药,无懈可击;而兄长有燉更是专心向学,行为端正。这更让有爋忿怒,一心要他们吃罪的有爋从苏东坡倒霉的事例上受到了启发,想在周王身上也试一试“文字狱”。

  因为周王在醉心研究草药之前,过得都是放浪形骸的日子,常在酒酣之时吟咏歌赋,醒来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词,哈哈一笑了之。然而朱有爋却知道里头的确有些不能公开的东西,因为周王也不满皇帝杀了许多功臣,也不是很赞同皇帝立了个毛头小子当继承人,到底是个文人脾性,也就敢在诗词上暗讽几句罢了,然而这叫朱有爋全部辑录出来,而且因为先帝去世,遗诏令诸王不得入境奔丧,周王对此也甚是不满,有一些发泄情绪的言辞很明显指责了当今圣上,于是朱有爋大喜,认为时机已到,便写了一封密折,记录周王种种罪行,遣心腹直送御览。

  而新帝接到朱有爋的密折,不由得喜出望外,直呼天赐良机,因为这一段时间里,关于“削藩”的议论已经在朝臣中或明或暗地展开,有人赞同,也有人不赞同,不赞同的人大都以“三年无改父道”为理由,却也不是坚持反对,只是有皇帝宁可将此国家大事和二三人商议,也不与群臣商议的不满之情罢了。

  在看到郡王朱有爋告发周王“谋逆”之罪的时候,新帝就不再犹疑,因为这份材料实在是太适时、太特殊、太宝贵了,鉴于亲子告发亲父,罪名条列,甚至无需遣人调查,因为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这些罪证有假,这就是儒家亲亲相隐之意了,若是亲戚有罪,小罪都隐瞒了,只有像“谋逆”这样的大罪,周王二子才不敢隐瞒啊!于是朝廷以此为口实,向周王开刀,正是顺乎天理,足令天下服膺。

  于是新帝派了曹国公李景隆逮治周王,李景隆是曹国公李文忠之子,而李文忠是先帝的亲姐姐曹国大长公主的儿子,也就是先帝的亲外甥。所以李景隆和新帝的关系就是表兄弟了,鉴于能征善战战功赫赫,李景隆也颇受新帝器重,于是便将逮治周王的任务交给了他。

  李景隆似乎也不负众望,他带着指挥使司的军队,佯作北上备边,途径汴河,假道开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住了周王府。

  当李景隆持符将王府护卫的军队缴械时,周王甚至一无所知,还在他的本草堂里钻研草药呢。本草堂是一个五间廊坊和三间草棚连接起来的地方,这里有各地送来的的琳琅满目的本草和种子,有的被晒干制成了标本,有的还放在地上任凭画师观摩,有的还被播种进了草棚里,而周王正脱得赤条条地,只象征性地在裤裆间围了一条纱巾,左手执笔,右手捏着本草描摹着,而他的助手们也赤膊上阵,挥汗如雨地忙活着。

  “这草石蚕花叶没有救荒之效,”周王对一个助手道:“不过它的根茎,乃是老百姓常吃的宝塔菜,又叫地牯牛草、乡螺菜,能做酱菜,好啊,别忘了把制作酱菜的方法写进书里去。”

  周王如今正在撰写一本《救荒本草》,书如其名,是搜集能食用,能在荒年救灾的植物,希望在遇到荒年的时候,老百姓能够按图而寻,找到能吃的本草,可以活命。而且因为有些本草须经过加工处理才能食用,所以周王还在书里对采集的许多植物不但绘了图,而且描述了形态、生长环境,以及加工处理烹调方法等。

  这边助手刚刚应了一声,却见跨院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内侍冲了进来。

  “奠灵的时候到了吗?”周王不以为意,因为此时诸王既然不许入京奔丧,只在藩国之内设灵堂了,每日有奠灵的时候,周王就准备换衣服去灵堂。

  然而这内侍面如灰土,猛一跺足,尖叫道:“殿下,不好了!”

  内侍说的不好了,指的就是曹国公李景隆奉旨逮人来了,其时王府死门已经由军队把守住,李景隆带着人进入承运门后,饬令军士们分头堵住了各殿门、宫门,命人去寻周王,而前三殿、后三宫都没有找到人,就在他怀疑周王是不是得了消息提前跑了的时候,就听内侍说周王还有个“本草堂”,日日待在里面。

  果然在本草堂搜到了周王,周王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神情也并不惶急,见到李景隆还有礼地问了一声:“原来是曹国公,你不是奉旨出京练军了吗?怎么到我开封来,不提前知会一声呢?”

  李景隆轻蔑地笑了一下,把脸一沉,说道:“有旨意,朱橚听宣!”

  于是朱橚跪着听了圣旨,等诏书念完,“周王”的头衔已经没了,而要褫夺他的冠服的时候,才发现周王只不过着了一件大衫罢了,总不能把这一件衣服也给扯掉——于是从内宫搜出了皮弁服和九章服来,将金印也一并取出了,于是周王在一片混沌之中成了“庶人”,被强行塞上槛车,连带着他的一位正妃和六位夫人,还有七个子女。

  等槛车摇摇晃晃地行了几里路的时候,周王才似乎清醒过来,他大叫道:“你们奉谁的命,敢这么对待亲王!皇帝,新帝,朱允炆——你焉敢如此,大行皇帝过世,可才一个月!我朱橚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竟削绝世系,除名玉牒!”

  他这么吼叫着,车后面拉着的王妃并子女一并哭嚎起来,周王大骂了一通,忽然从槛车里站起来——然而这槛车太矮小,他只能佝偻着背,对着前方骑着马的李景隆大喊道:“李景隆,你转过来看看我身上这件衣服!你知道这衣服是什么来历,别说是他朱允炆不敢动我,就是我父皇在时,只要我穿这衣服,也不敢动我!”

  说起来也许没人信,孝慈皇后马氏临终前,知道周王这个小儿子迟早要犯错,这五个嫡子里面,她最操心的也就是朱橚——因为其他几个,秦晋燕都封在了边地,唯有朱橚这个小的,被弄到开封去,不用带兵打仗,十几年的时间里,也就洪武十五年奉旨亲率兵役赴北平府援送粮草一次,接着就是二十九年协同九王用兵了一次,还比不上他的几个跟他相差十几岁的弟弟,也就是因为皇帝皇后都知道周王是个什么脾性,要是诗词歌赋文采风流,他可能是诸王里的老大,若是带兵打仗镇守一方,委实是高估他了。

  所以马皇后临终前特地赐给周王朱橚一件衣服,这衣服是她亲手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叫周王收好。然后又交给皇帝一根棍子,她说:“若此儿有错,请让他穿上这件衣服,然后再用这根棍子打他。”

  马皇后这番交代,让皇帝拿周王没有丝毫办法,从云南回到京师,皇帝每次召见周王,都见周王穿上马皇后做的衣服,他见之又伤情,干脆又将人遣还封地去了。周王倒也从今而后变老实了,只是周王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总算听了父皇母后的话老实了,怎么祸从天降,居然受到新帝削夺王爵的处分!

  周王被流放之地,乃是云南蒙化。云南乃是烟瘴之地,到处崇山峻岭,飞湍瀑流争喧豗,更兼虎豹狼虫磨牙吮血,毒风瘴雨,侵蚀体躯,周王本来是来过云南的,现如今才知道他父皇对他的心了,因为洪武二十二年来的那一次,他走的是通途,住的是公府,根本没有和一帮罪人走在一条路上,如今沐府哪里敢在钦差的眼皮底下接济他——于是周王带领家眷,生计之艰难,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他新添了一个幼子,幼子的母亲生了他就死了,没有乳母喂养这孩子,也没有任何钱财雇佣乳母,周王甚至在半途之中,向人乞讨了一只奶羊,这人见他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倒也怜悯他,还给周王教了怎么挤羊奶和喂草。

  抵达蒙化的时候,全家人在采石场服劳役,夜晚周王听到猛兽的叫声,甚至还要披衣而起,因为一只奶羊维系他幼子的性命,此时他就不得不悲从中来,想当年自己有多少奴仆前呼后拥,又有多少兵士日夜操心他的生命安全,岂料如今,竟要为一只奶羊站岗护卫!

  周王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此时竟不由得像个孩子一般嗷嗷哭起来,他想他的母后,想念父皇,若是他还有父母,怎么会眼看他沦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就算是太子大兄在,只怕是比父皇母后还要娇惯他,决计不会这样对待他,想他朱允炆也是太子的孩子,怎么居然狠毒刻薄到了这个地步——他想来想去,又想到他如今这般模样了,怕是不久之后,其他几个兄弟,也都要遭殃了!

  “四哥啊,”朱橚嚎啕道:“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次吗?他们欺负我们,欺负我们没爹没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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